葉凡在天墉城中的修煉日覆一日。他自小便在山上，清修的生活過得很習慣。至於山下的繁華世界他隨何華看過,雖然向往,但何華的身體一直不大好，他是不敢離山太久的。然而他十七歲那年,何華卻對他說——“小凡，你也不小了，是時候下山歷練一番了。”

“我不去！”葉凡眼裏全是固執。

何華皺眉,“男子漢若不出去見見世面,如何立足？”

“我才十七,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但是師父，如果今天我走了,再回來的時候……您還在嗎？”他擡頭看著何華,略帶緊張地這麽說著。

何華微微怔楞，這孩子敏感得出乎她的想象。“你，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麽？”

葉凡搖頭，“不是……秉予師叔一直都說沒事……但是我還是覺得您臉色不好。”

何華倒沒想到這孩子還是個心細的，只是臉一板也看不出在想什麽，“當年舊傷而已，這些年我臉色就沒怎麽好過。”

“那就是出什麽事了！”葉凡固執，“我更不下山去了！”

何華無話可說，一時間兩人之間安靜非常。

葉凡知道他這個師父雖然疼*他，也不太在意小節，但是一旦決定了什麽是決絕不會改變的，真發起脾氣來也是非常可怕的。見何華不說話，他不由得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靜默良久，何華才開口道，“你也不小了，下山與否，自己想清楚。”

“是，我想的很清楚。”葉凡微微松了一口氣，堅定地回答。

何華輕輕嘆氣，提起了雪月，“那就讓我看看你最近的成果吧。”

葉凡楞了一下，完全沒能明白話題是怎麽轉到這種神奇的方向上的，但他也祭出了自己的長槍，應了一聲“是”。

他的槍不過是最普通的精鐵槍，但是他還沒出師，也未曾獨自下山，自然是不需要一桿太好的槍，也就沒人提過。

以往何華指點他的時候雖然雪月就在身邊，也同樣只用精鐵槍，這還是第一次在指點他的時候用上雪月。

——或者這次不是指點。

葉凡想起何華之前說讓他下山去，也許這次是考核。

何華已站在劍塔中那棵老松下。“隨便你怎麽打，盡全力。”何華這麽對她的徒弟說，“除了不可以傷到這棵樹。”

“是。”葉凡應聲的時候，下意識地按上了腰間的長劍。

見何華頷首，葉凡擡手便將長劍擲了出去，人也緊隨其後沖了過去。

何華壓低身子向側面一撲便躲了過去，葉凡乘勝追擊，何華卻左手一撐地面，右手長槍便戳了出去。

葉凡沖得太快，還未及收勢，腳下轉不過來，只好用一式禦擋了下來。

然而這便被何華找到了空隙，一通猛攻。

葉凡深知只拼槍法自己是決計拼不過何華的，想起何華與他說盡全力，咬了咬牙，一記法術爍玉流金便放了出去。只是到頭還是沒敢直接沖著何華砸，偏了些許。

何華向後一躍，那反應速度讓葉凡知道他便是沖著何華放了這一記也決計不會有事。

“沒人在和你開玩笑。”何華挑眉，“這麽顧忌我？”

葉凡咬住了嘴唇，又一次提槍沖上。

玉泱從臨天閣與自家師父告辭回到劍塔的時候便看到打得不可開交的師徒二人。

原本師父指點徒弟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其間閃過的法術光芒讓他覺得不對。

何華無法運用靈力的“廢柴”天墉城上下盡知，那這只能是葉凡。

何況如果單憑槍法，葉凡早該被何華扔出來了。

玉泱雖然非常擔心，但他卻沒有立場去阻止葉凡——盡管葉凡實際上非常聽他這個師兄的話，但是明顯在有何華在的時候他沒有立場說葉凡什麽。

忽然傳來一聲兵刃相交的巨響，卻是何華一槍戳在了葉凡的槍上，精鐵槍生生彎了一個折角。葉凡揮手招起他的佩劍，卻被何華輕巧地一個旋身閃開。

“夠了。”何華喊了一聲，原地站定。

葉凡收回佩劍，咧嘴看著自己彎折的長槍，不免沮喪。

何華看著這個已經長成俊秀少年的徒弟，微微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雪月拋了過去。

葉凡條件反射地接住雪月，愕然地看著他師父。

何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它是你的了，你出師了。”便向玉泱走了過去。

玉泱低頭行禮，“弟子見過師娘。”

“……你師父叫你去臨天閣了吧？有何事？”何華卻沒有如平常一樣好脾氣地與他打招呼，口氣有點咄咄逼人。

玉泱臉色一紅，“師父命弟子好好修習劍術，明日他會考校弟子。”

“你撒謊的時候會捏你的劍穢。”何華瞥了玉泱一眼，舉步向臨天閣走去。

玉泱愕然地擡頭，卻只看見何華的背影。

葉凡擔心地抱著雪月，“師兄，到底有什麽事？”

玉泱搖頭，“你先別問了。”

葉凡不高興地鼓了嘴，忽然反應過來什麽，“等等，師父把雪月給了我，那她用什麽啊？”

“師娘不常下山，無礙。”玉泱嘆了口氣，“況且我聽師父提過，她還有一桿槍。”

葉凡滿臉狐疑，“還有？我都沒聽師父提過……”隨後一扁嘴，“偏心。”

玉泱失笑，“師娘方才都說你已出師，莫再如此孩子氣。”

聽聞這個，葉凡不由洩氣，“但是我知道我還不夠格。師父這麽著急，要做什麽啊……”

臨天閣。

守衛的弟子還未來得及說話，何華就已經一把推開了臨天閣的大門。

臨天閣中除了任執劍長老的百裏屠蘇從未回山，其餘四位長老與掌門陵越都在。

唯一還是老一輩的威武長老涵晉真人不由斥道，“成何體統！”

何華卻只看了他一眼，反手關上大門，把門口兩個守衛的入門弟子擋在門外，“體統與我何幹。”

涵晉真人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陵越詫異道，“你來作甚？”

“我不來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何華挑眉，“玉泱都知曉了——你是不信我？”

陵越皺眉，“你……”

何華卻沒讓他說出來，“我的身體？你以為這些年我是為什麽活著？”

陵越一楞，怔怔地看著何華。

“我的命是你救的——能把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有你。”何華說得很認真，“我欠你的太多，我能還你的大概只有為你拼一次命。”

這話說得太像情話，芙蕖不由臉紅了起來。

陵越卻知道她說的是認真的，“你不必。”

何華淡淡地擡頭看他，“玉泱天賦雖好，卻還缺乏歷練，遠算不上好手——連他都被你算上了，人手不夠吧？”

陵越無話可說。

“既然你想保護好天墉城，我自然是幫你的。”何華說完自己的話，安靜地等待陵越的決定。

涵晉真人皺眉，“何華，你不要得寸進尺！你以為你有多強？”

何華只橫了他一眼，“我不用靈力是因為舊傷不能用，可不是不會用。”她輕笑一聲，“這些年來這青銅之城足夠安穩，人丁興旺，何時須我全力出手？”

涵晉真人聞言沈思不語。

陵越沈思片刻後卻道，“無需你出手，人手還夠。”

“若是那些剛入門的弟子你也舍得叫他們送死，便當我什麽也沒說過。”何華斜了陵越一眼，神色失望，轉身便要出門去。

“何華……”陵越喚了她一聲，何華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身去。

陵越輕輕嘆了一口氣，“天墉結界松動，初代掌門布下的結界如今無人可解，只得等破裂後重新布置。”

何華聞言也知道陵越是準備與她說明了，便轉過身來聽，“天墉乃昆侖清氣所鐘之地，非但妖族覬覦，此次更有一魔族參與。我與芙蕖將往布陣，故而防範人手有些不足。”

“天墉城都是銅墻鐵壁。魔族力量遠強於妖族，那麽大部分妖族大約會跟隨魔族。”何華也皺起了眉，“雖說攻心為上，只怕與魔族沒什麽可談……那麽只有正門可以打開？”如果強攻，當然有縫隙的地方更容易突破。

陵越皺眉道，“不止。仍有他處。”

涵晉真人道，“故而人手不足。”

何華道，“我一人便可守一處。”

此言一出，涵晉真人不由斥了一句，“胡言亂語。”

陵越卻下意識地道，“你不要命了？”

“陵越！”何華揉著額頭，“我已經白活了二十年了！”

陵越不語。

何華只是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臨天閣。

既然陵越已經明白了她所想，自然會安排好，她不需要再多言。

擡頭看向天墉城二十年如一日的蔚藍色天空，何華忽然感覺心口鈍痛。

人都是貪心的……哪怕已經白撿了二十年的舉案齊眉，也還是想……時間再久一點、再久一點。

次日早課，陵越便與全部弟子說了這一消息。

入門弟子實力太差，正如何華所說，他舍不得讓他們去送死。

但這是整個天墉城的劫難。

如今結界松動，已有些妖族蠢蠢欲動了。

陵越將執事弟子分為幾組，日日巡視。

而他與四個長老全神貫註於新結界的陣法，幾乎不曾離開臨天閣。

何華一直沒有離開劍塔。

玉泱與葉凡雖然擔心，但他們都有巡山的任務，每日只有休息的時候才會回到劍塔。

原本是清修之地的天墉城，如今卻是風雨欲來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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